江西的张玉环无罪了，等了整整二十七年。
 
　　可是在这份判决书中却透露，没有启动非法证据排除程序，也没有排除刑讯逼供的口供。最终判决无罪的理由是事实不清、证据不足。

 　　“张玉环及其辩护律师以张玉环遭受公安机关刑讯逼供为由，提出排除非法证据的申请。庭前会议中，就是否启动排非程序，张玉环及其辩护律师均表示服从合议庭的决定。申请排除非法证据，依法应当提供相关线索或材料。合议庭经评议认为，张玉环及其辩护律师提供的线索和材料不充分，决定不启动排非程序，并形成庭前会议报告。再审开庭时，合议庭宣读了庭前会议报告，告知了不启动排非程序决定及理由。”
 
　　自从我国刑事诉讼法规定了非法证据排除程序，真正启动排非并排除掉非法证据的，非常罕见。我前段时间在株洲的案件，法院启动了排非程序，我也提供了非常详尽的线索和材料，但合议庭仍决定不予排除。结果虽然在意料之中，但也说明排非之难。
 
　　1993年11月3日和4日，张玉环作出两份承认杀人的笔录，但在1994年1月南昌中院第一次开庭审理该案时，张玉环当庭翻供，表示自己被刑讯逼供，屈打成招。结果，1995年1月，南昌中院还是判决张玉环犯故意杀人罪，基本事实清楚、基本证据充分，判处死缓。这个情节，跟2001年天津的杨松发案简直如出一辙。杨松发在侦查阶段有很多次无罪供述，但后来遭受刑讯逼供太厉害了，屈打成招，也有两次有罪供述，到检察院阶段他就翻供，一审开庭时更是说自己是被刑讯逼供的。最终还是被判死缓。这个我们叫做“留有余地的判决”。张玉环如果真的杀了两个孩子，应该判死刑才是，不可能是死缓。杨松发如果真的捅了人家二十多刀，也应该是死刑而不可能是死缓。留有余地，说明法官对于这个案件的证据还是有疑问的。被平反昭雪大多数有命案的冤假错案，基本的都是这种留有余地的判决。

　　张玉环称曾遭6天6夜刑讯逼供，说办案人员放狼狗咬他。在申诉书里，张玉环控诉，办案人员用吊打、蹲桩、电击等手段逼迫其承认杀人，甚至牵来狼狗疯狂撕咬。而进贤警方在破案报告中称，张玉环招供系警方“耐心细致的法律宣传教育和强大的政策攻心和思想感化”的结果。
 
　　张玉环告诉邓小斌，他遭到办案人员刑讯逼供。邓小斌追问：怎样刑讯逼供？张玉环再次哭起来。
 
　　张玉环二审律师邓小斌回忆，“他说的好惨：办案人员把他抓来了以后，让他供认犯罪内容，不说的话就放狼狗咬他，要他怎么说就得怎么说，说好了看都不能看，立刻签字。他的手上还有肚子上，都有被狗咬的那种伤疤。”在通过律师提交给江西省高院的刑事申诉书里，张玉环控诉：公安办案人员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审讯张玉环，如果不按办案人员意图招供便拳打脚踢，并随时吊打、蹲桩、用电击枪击打等，逼迫张玉环承认杀人，编造杀人过程，期间三次昏迷，然后被办案人员弄醒。为了逼取口供，办案人员还多次威胁抓捕其家人，并且把张玉环的妻子宋小女带至办案场所戴手铐，故意让其看，甚至牵来两只狼狗疯狂撕咬张玉环。可即使如此，再审时，法院依然认为这些还不足以启动排非程序。那么，遭到羁押的犯罪嫌疑人、被告人，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下，要如何取证才能获得法院要求的充分线索和材料？难道真的要他录音录像吗？有这种可能性吗？

　　排非程序设立初衷，是为了遏制警察的不法取证，是为了保障程序的公正，这种程序性制裁，对于依靠刑讯逼供等不正当方法获取口供的办案人员而言，就是釜底抽薪的方式，让获得的证据无效。而且，在严格排非规定中，对于无法排除刑讯逼供等非法取证嫌疑的，通常证据也是不可采的。但实践中，这种严格排非却很难做到。很多司法人员考虑的是，如果重要的口供排除了，还能不能定案？怎么处理跟检察院的关系？怎么处理跟公安办案人员的关系？公安的背后可能站着政法委，公诉人的另一个身份又是法律监督者，随时可以启动对法官的调查，因此谁都不能得罪。程序性制裁还可能带来实体性制裁的后果，即追究违法取证者的责任。面对强势的公安机关，和手持宝剑的检察院，法院经常不敢启动排非或启动了也不敢排除非法证据。这就导致排非程序变成了不排程序，反正不排是常态，排除是意外，是惊喜。
 
　　张玉环的律师称，对于当年制造冤假错案的人，需要追究他们的责任的，建议法庭将当年侦查人员参与刑讯逼供的线索移交给监察机关处理。我对此并不乐观。以前类似的案件发生过，佘祥林案，聂树斌案，赵作海案，那么多刑讯逼供者，听闻哪个被追究了吗？时过境迁，不了了之。我们知道有人在刑讯逼供，有人在作恶，却不能启动排非，不能确定其责任，如何追究？律师你自己都在庭前会议里放弃了继续坚持排非，又如何让法院移送刑讯逼供线索给监察机关？不是与虎谋皮吗？

　　君不见，一桩蒙冤多年的刑讯逼供导致的重大错案，在纠正的过程中多么艰难。最后虽然国家赔偿了，但办案人员的责任呢？国家赔偿还不是等于全民为此买单？有谁为此具体负责了吗？纠正错案，倒变成了江西省高院的一件功劳，变成了新的荣誉。我就特别想问江西省高院，你们判的付东圣冤案，一个根本没有杀人的无辜者，硬是先判死缓后改无期，怎么现在连申诉材料都不敢接？不接申诉，就永远纠正不了错案，连被告人想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诉的救济途径都堵死了。为什么全国各地高院都受理申诉案件，唯独江西省高院像是独立王国，这两年压根儿就不接申诉案件？谁给你们超越法律的特权呢？最近几年平反的几个冤案，都跟江西省高院有关，你们就不能正视一下，自己制造的冤假错案么？不要因为纠正一个错误，而掩盖了其他更多的错误。